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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暮春我去敦煌

2023-06-08 10:27:57来源:解放日报

算来是26年前的事了。那年暮春,我和一帮新朋故友,从上海途经西安、天水,在兰州租车出发,去千里外的敦煌。兰州,我第一次到。它是座雄城,滔滔黄河从城心穿过,狭长的、东西走向的城市被分为两半。可想而知,整座城市都能听到黄河的涛声。那晚站在黄河大桥畔,一种平生没有过的豪情,陡然生成。

出发当天早上,吃了兰州拉面,在当地最好的一家店。美食和艺术一样,大抵由江湖到庙堂,再由庙堂到江湖的经历。这家店,据说就是兰州拉面的庙堂了。


(资料图)

整装出发,第一站,张掖。河西四郡,史上都出名,且个个名儿出彩。张掖,开怀张臂的姿态。作为地名,自然是豪情万丈。千里行程,什么时候能到?司机说:“下午4点。”同行的陈武博说:“不,是3点半。”满车大笑。陈做过许多年船长,在香港开着一家船运公司,人称“船王”。他是拿着尺子,测量了地图后说的。路上通顺,孤车行进。“距离和车速定了”,他说,“到达的时间,是明摆着的”。满车又大笑。那年,陈年近七十,船长的做派仍是明摆着的。有人突然问:“开船难还是开飞机难?”陈笑而不答。那天,果然是下午3点半到的张掖。

陈个子不高,眼睛很大。他看着我,缓缓问:“你喜欢《心经》吗?”我说:“喜欢啊。”他随即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个本子,微笑说:“送你。”这是他自己抄录的《心经》,自己装订的线装本。我看到扉页上落款,有我的名字,有些疑惑,问他:“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呢?”他温暖地说:“那我就不送你了。”后来知道,他几十年的习惯,天天清晨会写字。更多是抄写《心经》。用裁好的宣纸,或是自己装订的线装本。他的字结体宽博,文静温雅。写得真好。只是称赞他字好,他会慌张地解释说:“我写得不好。我只是个商人。”

说到了《心经》和写字,自然就说到了弘一。没料到,陈说他见过弘一,弘一还写字送过他。可惜,那幅字后来遗失了。更没料到,他接着说,弘一给他哥哥也写过一幅,字还在。这话触动了我。我脱口问他:“你哥哥名叫‘文博’?”第三个没料到,他竟然回答:“是的。”我立即恳请他,回港后把那幅字拍图发给我。我当时在报社办“文博”版。版名用的是鲁迅先生的手迹,分别找到的两字。不如弘一落款中的“文博”两字,是一气贯通的。随即,“文博”版第51期起,版名改用了弘一的手迹。

张掖大佛寺,金身大卧佛,器量庄严。还见到了描绘唐僧取经的明代壁画。其中八戒的情态,那个勤快和忙碌,让人忍俊不禁。原来他的丈人家高老庄,就在张掖。只可惜,施耐庵没到过大佛寺,没见过这壁画。不然,八戒的光辉品性,不至于被埋没。

旅途室友陈兆弘,比我大十来岁,看上去比我年轻多了。他是昆山人,考古学家。岁月对他来说,好像静止了一般。当晚回到住处,他给我看了一块玉,说是中古旧物。下午在大佛寺觅到的,才花了百来元。喜滋滋的神情,让我羡慕因缘。他约我次日出车前,再去大佛寺,帮我也得一件古物。

来日清早,两人去了。进寺院,路过法物流通处,我看见一个古民窑小瓷罐,是个仿品,心里一怔。再见那个卖玉的主,就地摊开包袱,连连说:“这是唐玉,那是宋玉,还有汉玉。”陈看得痴迷。我随手买了个双鱼玉佩,拉着他就走。边走边问他:“这里,最近,一下子发掘了汉、唐和宋墓?”他听了,顿时笑了,连连说:“是被眼前的旷古、苍凉,迷惑了。没想到这里也有作假的了。”

上车继续西行。黄沙远接祁连山,山头白雪皑皑。过乌鞘岭,到达嘉峪关。嘉峪关,万里长城第一雄关,生生扼住河西的咽喉。关内外,极度荒凉,直透心胸。吴尊文夫妇和我同登北向城头。两位老者,早年北大中文系毕业,落户西陲,数十年教书育人,耗尽素时锦年。那个黄昏,伫立苍茫,吴夫人突然对我说:“一起唱首《满江红》,好吗?”这话,让我泪崩,使劲点头。我随她,高声唱起:“怒发冲冠,凭栏处,潇潇雨歇……”汉苏武、李陵有诗的气质,唐颜真卿有字的气质,宋岳飞有词的气质。所有的气质,都是士的气质。岳飞没到过嘉峪关,可他的气质一定能到。《满江红》一连唱了几遍。只见她,白发飘拂,泪流满面。

敦煌到了。先去鸣沙山,金色黄昏,骑着骆驼,走近鸣沙山。然后,下了骆驼,登山。黄沙里,两行长长的脚印。再看山顶,离蓝天还是如此遥远。天地无际,去路迢迢。山下边,当地人突然高喊:“天气变了,快下山。”赶紧下山。也就极短的工夫,大风刮过,山形大变。去来的脚印,都不见了。我伏在驼峰上,沿着月牙湖逃出。

夜幕降临,见到了樊锦诗先生。得知我们从上海来、文化人,她亲自安排了我们明天的参观,还提议再看榆林窟。

次日清早,上三危山,看洞窟壁画。讲解员是个20多岁的女孩,交谈起来,她说她爷爷是随常书鸿来敦煌的。她生在敦煌,曾离开敦煌,闯世界。不到半年,就回来了。她发觉,她只能在这里。这让我想起了常书鸿。嘉峪关和敦煌,相距700余里。我来时,已修成大路。大路一侧,隐约可见一条苍茫小径。当年常书鸿,为挽留离去的爱人,骑着马,沿着那条小径,连夜追到嘉峪关。可惜她,还是掩泪别过。很难想象,他孤单单一人回敦煌,长长的路,走得何等凄凉。想来人生,各有所属。眼下,这清纯的女孩,还有樊锦诗先生,命定是敦煌的女儿。

又一天,到了榆林窟。那里的壁画,世俗得多,但同样洞穿人心。我所知没错的话,当年玄奘没到过敦煌,却曾途经榆林窟。

我没能力写敦煌。有个文友曾说,他这辈子要留最后的时间,来敦煌。只为敦煌是艺术和美的尽头。幸好我缺少审美和文气,才鲁莽地匆匆前来。我只能说,那个黄昏,揖别敦煌,我注视着佛,感觉佛在笑。那个午后,我在榆林窟中,回望窟外,忽见一僧人闪过。我想,这就是“白马过隙”吧。

去了榆林窟,多走了300里路,回程一路,投宿酒泉、武威,正好河西四郡,都到了。

车往酒泉,当地人在修半边路,另一边不让走车。魏克文说他来试试。我说当心“碰钉子”。他一脸疑惑,还是伸出头,说一声:“哈罗。你们好!”人家看到是个外宾,就礼貌地推开路障,放行了,还挥手欢送。魏克文和珍妮夫妇,是柳无忌的学生,学中文。一路上听到不理解的言语,一直要问,问了赶紧记录。车开了,他忙问我,什么是“碰钉子”?大家故意不告诉他。他也不再问,只是之后他每次说话,最后都补上一句“我碰钉子喽”,好调皮。

到武威,见了西夏碑。好威猛的文字,远看以为是汉字,近看一个字也不认得,只觉得每个字气宇轩昂。西夏,一个王朝,一段历史,可歌可泣。还有,东汉铜奔马“马踏飞燕”,又名“马超龙雀”,是在武威雷台出土的。在雷台,我买到了一只哥窑碗,也就百来年前的旧物。买它,是想记得曾到武威。魏克文正好在一边,微笑着伸出大拇指,很赞成的样子。他对文化和历史的向往,看来深入骨髓。

最后到了兰州机场,敦煌的旅程终结。这帮来自五湖四海、一路走还一路裹挟进来的朋友,就要分手了。自然喝酒,不管会喝的,还是不会喝的,都喝。大家明白,在此分手后,再见的机会极少。大家尽情地喝,说些不靠谱的开心话,也没想各自留地址。场面真的豪迈,真的动情。我把大佛寺买的双鱼玉佩,当作了酒筹,放在席间,说是“留下我的心”。最后是,不少人哭得稀里哗啦,散场,上车或登机。

五六年后,我路过昆山,是个中午,去一家老店吃奥灶面。路上想起了陈兆弘,心想,如遇上了,多好。谁想,走到店门口,迎面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行来。那不是陈兆弘吗?世上竟有这样的事?他也惊了。他说他是中午常来的,来吃一碗面。说我是稀客。好欣喜的一次邂逅,白居易有两句诗:“闲人犹喜至,何况是陈兄。”正好写出了我的心情。

敦煌一别,至今已26年。当年那帮朋友,十分之九,再没见过。只是,想起了敦煌,十分之十,都在了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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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孙知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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